车马辘辘，卓炎终于成功把沈郁从那扇门里带了出来。
他栖身在那只亲手救下的羊羔身上，一身毛色雪白，天蓝色的眸子璀璨比最亮的猫眼石也不遑多让。
谢山在赶车，他们需要在日落时分赶到当涂另一面的崔家。
卓炎又要抢占先机，又要出尽风头，出现在这场英雄宴的最后一刻——等那些能人大修放出豪言壮语，再站出来轻飘飘地说这事已经被他解决好。
非但能够得到昆山雪莲，还能够满足他的恶趣味。
小羊羔趴在车厢软垫的一侧，瞪着圆乎乎的眼睛看卓炎。
“你真的会替柳月莺报仇么？”
卓炎一挑眉，捻了风平浪静的诀，从水壶里平稳倒出一碗新鲜出肚的生羊乳推给沈郁。
“你以前那样说我坏话，不信任我，还给我使绊子。我现在却可以如此平心静气地对待你，难道还不能说明我已经是个十足的大好人？”
沈郁迷迷糊糊，晃着羊头躲开了羊乳。
“挑食？”卓炎诧异。
他更没想到能够从一张毛绒绒的小羊脸上看到类似嫌弃的表情。
沈郁：“我看到了，那是谢山刚刚从母羊……那里挤出来的！”
“不然你还要怎么样？”卓炎觉得这只羊不可理喻，“难道我拎着你过去让你亲自尝尝味道？”
“你真是！粗俗无礼！”小羊羔大怒，“有辱斯文！”
卓炎：……一只羊还懂得挺多。
“那你想怎么样？不吃东西这具身体今天晚上就会饿死，你准备到哪去借尸还魂？”
小羊羔烦躁地踢了踢铮亮的小蹄子，目光瞥到车内小几上，青瓷盘里摆着两只红艳艳的苹果。
双方各退一步，卓炎恶狠狠地抽出九色浮华剑，把圆润的苹果削掉一指厚的皮，切成小块怼到羊羔面前。
“也不怕崩了你没长齐的牙。”
小羊：“喀嚓、喀嚓……”
羊羔憨态可掬，皮毛漂亮——要是把这手感极佳的皮毛做成一只暖手袋送给阿丑，想必他会欢喜极了。
卓炎神游天外，情不自禁地去试用水袋的手感，被小羊羔翘起前腿，狠狠踹在小臂上。
吓得九色浮华剑都打了个哆嗦。
——马车猛地刹了闸，被勒住嚼头并辔而行的两马扬声嘶鸣。
谢山敲了敲车厢门，沉声请示：“少主，崔家到了。”
贵胄家门的女子出行总是习惯在臂湾中环抱一只慵懒的猫儿，姿态翩翩引人侧目。
卓炎就不同了，他抱着一只会尥蹶子踢人的小羊羔，想必假以时日，也能成为一时风流美谈。
“安分点。”卓炎拍了拍羊羔的脑袋，生怕一个不注意这家伙直接冲到那崔老爷面前用蹄子踹他。
守门的家丁见了谢山递上的名帖，瞬时极为恭敬。
“竟然是卓家公子！”
家丁引着卓炎进门，另有人快步奔袭相报，未隔多时卓炎一行人便穿过雕栏玉砌的回廊，与崔家主等人相遇了。
崔家主三十出头年纪，一派青衫书生打扮，身后跟着诸多持刀仗剑的修士，青年有之，耄耋老者亦有之。
那人远远地见了卓炎便恭维不断。
“家中棘手事贸然向贵府递了名帖，竟劳动卓公子亲自前来，某不胜荣幸——”
“早听闻公子少年英才天资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卓家在九洲大陆上绵延千年，历代家主锻造的神器不计其数，其中更有很大一部分成为了各仙山尊长的法器。
正道尊长皆好颜面，故而卓家在九洲仙修面前地位崇高，更不要提寻常人家。
卓炎装都不肯装，在崔家主身旁目不斜视地走过，做足了一派目中无人的纨绔形象。
“家里炼器正缺您悬赏的那颗昆山雪莲，晚辈这才急忙赶来恐给别人得了去。”
所谓正道好颜面，卓炎早早就摸清了他们的套路。分明都是垂涎那株雪莲才群聚于此，却张口闭口都是仁义道德，扛着大旗要为崔家排忧解难。
旁人笑他厚颜无耻，卓炎也瞧不上这些伪君子。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内堂，崔家主垂着肩膀犯难。
卓家少主亲自张口同他要东西，给是不给？
几经踌躇，崔家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卓公子开口原是应该遂了您的心愿，只不过此番昆山雪莲唯此一株，正是本次悬赏的彩头……”
“崔家主不会拿卓某当什么强取豪夺的强盗吧？”卓炎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猝然将怀里抱着的小羊高高提起。
小羊怔仲错愕，澄澈的眸子茫然望向四周。
卓炎对着崔家主，对着满堂宾客笑了：“我拿这厉鬼同你换呀。”
始终沉默不语的谢山恰到好处地充当了卓炎的口舌，声音沉稳令人无端信服。
“我家少主听闻贵府的遭遇后十分焦心，星夜奔驰赶到当涂，在那孤巷陋室住了多日才清剿厉鬼还捉拿了一只来安您的心。”
“贵府何能如此恶意揣测我们少主的真心？”
两人一唱一和一黑一白，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出双簧戏却偏偏无话可说。
都晓得卓小公子对雪莲志在必得，没有人愿意为了一株药草触卓家的霉头。
只剩了崔家主独自惊慌失措，望着眼睛已经能够喷火的小羊羔，发出了微弱的质疑：“您是说，这只羊是、厉鬼？”
沈郁被提起来的一瞬就被卓炎下了禁言咒，又是懊恼自己着了卓炎的道，又是瞧着面前的崔某人恨不得啖其血肉。
卓炎见他不信，姣好的少年面容上露出天真而顽劣的笑意。
他悄然施术将沈郁与羊羔剥离，沉浸在怒火中的沈郁浑然不觉，他只晓得周身一轻，卡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似乎松开了，于是不管不顾向着崔家主冲去。
可是看在堂内众多人的眼中，只见得一个白发披面的亡魂自羊身脱离而出，意欲对崔家主痛下杀手——
——幸好，被卓小公子及时制止了。
“是！是他！纠缠我们家的厉鬼！”
崔家主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质疑卓炎话中真假，吵嚷着叫喊着，恳请众人将沈郁彻底诛灭。
卓炎笑眯眯地，把沈郁拘回羊羔的身体里，摸着他绒绒的皮毛低声耳语。
“我这个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你编排我，不信我，坑害我，还想安安生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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