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是一只小兔子。”
此话一出，桑叶捧着的琉璃小香炉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尚未烧尽的檀香散落一地，闪着点点红光。
“哈哈！我以后多讲些故事的好，帮桑叶练练胆量。”许忆寒拍手笑道。
“我才不怕。”桑叶出声反驳，想为自己挽回些颜面，正色道，“小姐不是兔子精，桑叶服侍小姐多年，怎会连小姐是谁都分辨不出？小姐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知道，小姐就是小姐，绝不是什么兔子精，狐狸精，什么乱七八糟的妖怪。”
“怕是小姐依着自己受伤，编故事取笑桑叶罢了。而且——”桑叶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就算小姐是兔子精，也绝不是害人的妖怪，小姐若是美妖精，陛下就是英俊书生。小姐和陛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将来小姐做了皇后娘娘，可千万别生两只小兔子出来！”
“陛下是我师兄，从小养我长大，便如父亲一般。那皇后娘娘我如何做得？”许忆寒笑道，“每次和桑叶说话，好端端的，总要说到陛下那里去。这是为何？”
桑叶心头藏不住事，这边一说，那边脸就红了起来，低头道，“小姐说笑。桑叶心意，向来瞒不过小姐。但小姐与陛下郎才女貌，更是从小长大的感情，桑叶清楚，决计不和小姐争抢。”
“哪有什么抢不抢的？”许忆寒笑道，“陛下只是个男人罢了，人人都可以喜欢。我若喜欢了，你也可以喜欢，如果有一天不喜欢了，那便是不喜欢。陛下是我哥哥，桑叶便是我妹妹，我对你们俩一样样的感情，桑叶放心大胆地喜欢便是。人生来渺小，时光短暂，可为之事也有限，因为顾忌别人而压抑自己的感觉，就是大大的可惜了。”
说到此处，许忆寒心中一动。她忽然想起一人。
“桑叶。”
一番长篇大论说的桑叶正在愣神，许忆寒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后日是正月十五，咱们出去走走罢。”说完，许忆寒从长椅上站起身来，向书房走去。
桑叶呆呆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感觉，小姐心里藏着什么心事。
许忆寒盘腿而坐，调理内息，但觉一股热流沿奇经八脉，在体内周流运转。她天赋不差，又得季思誉悉心教导，修习之路走得比常人都要顺利。
季思誉十二岁初学冠月剑法，十四岁就开始自创变格，内功深厚加上心性专一，少年季思誉已能同一个三四十岁的武林好手斗得难分胜负，何况如今。季思誉参悟了本门“华星秋月”心法的最深内涵，月字诀末篇，最后一句即是“涛之起也，随月盛衰”，季思誉已趋“潮起潮落”的境界，下一步便是“生生不息”。世上从无达此境界者，若有，则其内力如江河奔腾，百川赴海，取之无尽，用之不竭。
季思誉是个好老师，但他与许忆寒自幼相识，感情深厚，原不能做许忆寒的老师。他努力做到严肃，但始终与师父教学，或是外出游历所能取得的经验相距甚远。许忆寒受伤以来，从未遇过真正的敌人，剑法纯熟但青涩拘谨，让他这个做老师的好不头疼。
不过，目前来看，够是够用了。
到了十五那日，两人经由密道进入皇宫，桑叶持着腰牌，从东南角门出，许忆寒则趁守卫不注意时，翻墙而过。心下想着，回去时不妨替季思誉将整个皇宫全都走一番，告诉他哪处护卫强盛，哪处薄弱。
两人在城里一家糕饼铺前会合。
“樨京今日倒来了不少武林人士。”许忆寒第一次见到这般热闹的场面，目光被繁华街景牢牢吸引，一眼也不舍的离开。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桑叶下意识道，转头一想，又道，“樨京位于两川交汇处，连通各省。他们来这里，倒也不足为怪……更是一件大好事。小姐可还记得？之前陛下会偷偷溜出来，化名“许云生”到些小擂台上和人打架。陛下练的明明是上乘武功，可他偏偏不使，有时还会受伤——腿上流了好多血！就像一个大血洞一样，桑叶看了着实害怕。不过这一年来，陛下再没出来过了。”
桑叶道：“也可能是出来过，桑叶没见到罢了。”
哥哥倒随了我姓？许忆寒心里暗暗奇怪。
“我也要去找人打架。”听了桑叶的话，许忆寒心中一动，这是个练武的绝佳机会。“师兄说我判断不足，就是缺乏经验的缘故。”
桑叶一惊，连忙劝阻道，“今日出来之事，陛下就不知情，万一小姐受到损伤，那便是桑叶的过错。”一面悄悄骂了自己一句，桑叶啊桑叶，乱说些什么？小姐是练武的主儿，何苦用这事激她？
骂了几句，又觉不对，自己何曾提到这一关节？分明是小姐自己想到的。
桑叶心下纠结，但看许忆寒神色热切，最终一咬牙，带她去了樨京城东的一个武馆，那是富商黎大千所开，专门招待武林人士。黎大千经营钱庄当铺出身，也曾随镖局走过天下。他从不习武，却酷爱武术拳法。积累了些钱财，他便在南阳都城落了脚，开设武馆，日日看人比试。
许忆寒带着桑叶走进去，交了茶费，便挤在人群中观看。
台上两人激战正酣，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一人使鬼头刀，刀柄处挂着银色圆环，宽鼻大耳，一条狰狞疤痕自左侧额头蔓延至右侧下巴，将一张脸一分为二，面容阴森可怖，另一人使判官笔，身着灰衣，面目冷峻。
“那灰衣人赢。”许忆寒悄声对桑叶道。声音虽小，但四周之人多多少少有内力在身，故清晰可闻。
“你这小姑娘，不去买花灯，看相公，到这里做什么？”前侧一人回头道。他见许忆寒容貌秀丽，桑叶也娇小可爱，不由发笑，“我知道了，那些吟诗赏月之辈入不了你的眼，百般挑选，到这里看相公来了？那人赢了，你便嫁给他，如何？咱们打个赌，若是那人输了，你便跟了我。”
“你这人——”桑叶气极，开口便骂。许忆寒声色清朗，打断了她，道：“我说他赢，他必然会赢，才不和你打赌。”
“姑娘何出此言？”另有几人被交谈吸引，将视线转向许忆寒，道，“谁都能看出，那黑衣汉子势头正盛，灰衣兄弟只是被逼闪躲，尚能招架罢了。你小姑娘出言不逊，怕是想特立独行，哗众取宠一番？”
“黑衣大哥势头之盛，是他司马家刀法的核心所在。鬼头刀宜于劈砍，依仗力道，重在抢得先机。先手既得，他再依着进攻之势，刀刀取敌人之要害，令对方闪避不及。如是百招之内未能取胜，必会力松劲泄。灰衣大哥早有布局谋略，看似闪避，实则从未让步，他判官笔早已点中对方后溪穴道，伤他腰背。”
听到这里，众人抬头向台上看去，刀光霍霍，但强攻中，果有衰败之意。
“你怎知他是司马家人士？”
“那黑衣大哥使桃衣鬼头刀，刀柄是沂州紫叶桃木，下方定刻着张鬼脸，那是东方鬼帝蔡郁垒。使此兵器者，必是沂州密云岛司马一派。再看他身形步法，起步跳起横劈，叫做“惊雷”，之后回踏三步，多次变换方位，再找准时机，由下而上，攻其小腿，叫做“闷声平地起”，都是司马家的——”
话未说完，那黑衣人已摔下台来，旁观之人急忙躲闪。灰衣书生将判官笔收入袖中，一抱拳，道，“司马兄，承让！”
紧接着，话锋一转，却未下台，继续道：“在下今日得闲，还有哪位英雄想和在下较量一番？请上台来。”
许忆寒跃跃欲试，还未来得及上前，前侧之人突然大声说道：“台上的兄弟！这里有个小姑娘想和你比试比试，如你赢了，她便嫁你。”
众人都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见是一个汉子再捉弄小姑娘，都不以为然，心道：那姑娘怕是来错了地方，遇到这等粗俗汉子，怕是要羞红了脸。
“我若赢了呢？”许忆寒倒不退缩，微微一笑，道，“你给我磕个大响头，如何？”
众人笑闹。“便听她的！”有人大喊，还不尽兴，拍起手掌来。
桑叶本来对那汉子怒目而视，忽然听到自家小姐真要上台，大惊失色，道：“小姐不可！陛——公子听说了——”
“哥哥不会听说。”许忆寒朝桑叶眨眨眼睛，又转头面向那人，道，“怎样？如果答应，咱们击掌为誓。”
那汉子心中一惊。他本无恶意，原是想看那姑娘下不来台，脸红心慌。他本想递个台阶，大家哄笑一阵，就此打住了。谁料想，那姑娘竟会错了意。
“好！”他索性顺着这场面走了下去，大声道，“你若赢了，我就磕头，你是我亲姥姥，我一辈子孝敬你！”
两人出掌相击，一股浑厚的内力由掌心传来，他身子一晃，险些摔倒。那汉子心中一凛，早不复刚才的豪爽。围观人等只当他是不习惯与女子接触，全然不知其中的内力比拼。有功力高深之人看懂了两人之对抗，也微微一笑，不多言语。
难道这美貌姑娘还真是练家子，深藏不露之人？他心下有些发憷，又偷偷看了许忆寒一眼，后者淡黄衣衫，不像富贵人家的千金，也不像普通人家女子，倒像是天上人物，亭亭如出水芙蓉一般。
给这样美的姑娘磕头，叫声“姥姥”又如何？想想便不亏了。
那灰衣书生原不想和姑娘比武，但台下众人把他推将到这样的局面，进退都不是。不比，像是小瞧了姑娘，还累得那汉子认祖宗，比，自己又没办法出手。
比。他做了决定，心道：我收着功力，让着她些。打过十几招，抱拳告个饶便是。人人皆知是我让着姑娘，名誉无损，也不至坏了规则。
“姑娘，请。”他向前几步，抱一抱拳，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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