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盛然坐在副驾驶座上, 车窗外室飞驰的夜景。
他看着不断向后远去的a城街道，然后是高速路边郁郁葱葱的植被，不远处，是高悬的一弯月牙。
这条路他来过的次数很少。
从小到大, 家里人没带他出去玩过。
长到十八岁, 他对这条通向机场的路的记忆仅限于送黎瑜出国。
第一次他一个人在路边拦了车。
运气好，年纪不大的一个小孩儿没被连人带钱拐走。
那天下着大雨。
第二次, 他遇到了一个人有些莽撞但总算还不错的师傅, 错过了那班飞机。
那天阳光灿烂。
只有这次，在本该入睡的夜里，只有他和黎瑜两个人坐在车上, 夜色微凉，像是要去私奔。
可是他知道。
他不是朱丽叶，黎瑜也不是罗密欧。
梁山伯和祝英台最终变成了蝴蝶, 而他黎瑜之间没有生离也不用死别。
他们的婚礼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只是他不想。
所以他想离开。
事情到这里还算正常，顶多是个不那么甜蜜但普通的故事, 甚至都称不上爱情故事, 但是他不明白, 为什么送他离开的是黎瑜。
车子过了收费站，他终于动了动唇：“明珩告诉你的？”
黎瑜像是猜到了他会问这个问题。
他看了眼导航, 道：
“不是。”
语气平常又温和，是他一贯对温盛然说话的语气。
“你答应的时候, 我就知道最后你会想办法走。”他道, “明珩是跟你有什么约定吧，他这两天很忙，而且看我的时候总是眼神有点闪躲，但是问他的时候, 他什么也没说。”
他顿了顿，“他可能想找个靠谱点的司机，但是他忘了，那家公司我们家是有股份的。”
所以，都不用调记录，问一句就行了。
“我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他笑了笑，“但是如果不是我，你应该走不出那个门。”
温盛然蓦然抬起了眼。
黎瑜没有直说，但是一直以来，他很疑惑的一件事就是，明明陈临清对这场婚事那么重视，也知道他很抗拒，为什么什么措施都没有做。
“我跟她说。”他道，“明天是你的生日，你一直想去斯沃岛看日出，所以我们就在那里住一晚上，明天我就带你回来。”
温盛然攥紧了包带。
车子平稳地行进着，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倒是黎瑜的语气和神情自始至终都很放松。
他甚至开口问他：“东西都带了么？”
温盛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什么东西？”
黎瑜沉默了一瞬。
温盛然反应了过来。
“带了换洗的衣服。”他低声道，“还有钱。”
黎瑜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他们也开到了目的地。
他把车子停好，关了车门下车，然后从后面拿了一个小箱子过来。
“一点常备的药，日用品，一点吃的。”他道，“还有抑制剂。这个箱子不用托运，随身带着就好。”
“……我带了抑制剂的。”温盛然低声道。
自从十六岁那年，他第一次分化，黎瑜跟他说，一定要时时刻刻往包里放一支抑制剂，他就养成了习惯。
黎瑜嘴角勾了勾，揉了揉他的头发，夸他：“很乖。”
温盛然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笑。
然后，他就顿住了脚步。
现在他们的面前，就是机场的大门。
温盛然想过很多次，他走后，黎瑜会是什么反应。
婚礼当天会一团乱是肯定的。
但是再一团乱，去国外要签证要机票，找他也需要时间，再怎么样，婚礼是肯定不会如期举行的。
那黎瑜呢？
他说他喜欢他，那他会难过吗。
会觉得……
被抛弃吗。
可是他想象不出黎瑜伤心的样子，就像他之前，也想象不出黎瑜爱人的样子。
他已经想好了。
虽然是黎瑜跟陈临清定下的婚约，而他一度因为这件事很生气。
但是黎瑜毕竟喜欢他，而且他还帮了他，所以他不会让黎瑜难堪，他已经写了一张字条，说自己喜欢的是别人，把过错全揽到自己头上。
他知道即便这样还是有人会嘲笑黎瑜被抛弃，但是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更何况……
他想。
那些人再嘲笑，还是有很多很多人喜欢黎瑜，就像初高中那样，最漂亮最优秀的男孩子女孩子，他们总会被吸引目光。
他们跟黎瑜，同样是很登对的。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过，黎瑜早就知道了他要走。
不仅没有阻拦，反而放了他走。
“怎么了？”
他留在原地没有动，黎瑜自然不能一个人进去，他转过头看向了他。
温盛然抿了抿唇：“……你这么跟她说了，到时候我没有回去，你要怎么办？”
黎瑜顿了顿。
“大概是。”他道，“我反悔了，想取消婚约吧。”
“我会在婚礼开始前再告诉她。”他道，“不用担心，到那个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她来不及反应。”
“可是那样。”温盛然看着他，“你会被骂。”
黎瑜也看着他，omega眼底倒映着夜色还有他的身影，看起来又乖又干净。
“那是应该的。”他道，“不是吗？”
“是我做得不对。”他低声道，“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才十八岁，是我太着急了。”
他对温盛然说，让他把他的喜欢和陈临清的计划分开看。
是他在要求温盛然，这种要求近乎于逼迫。
可是，是他喜欢温盛然，想要回应。
温盛然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已经很坚强很勇敢了，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拖他的后腿。
他依然觉得，温盛然不应该为了反抗陈临清，就极端地舍弃一部分东西，比如说感情。
但是这些温盛然以后可以慢慢地想。
而不是被他，被这个世界推着往前走。
更何况。
温盛然或许并不喜欢他。
黎瑾说得对，他自诩冷静，但其实本质上患得患失，甚至不敢面对这样的可能。
他闭了闭眼。
“那里我去过。”他轻声道，“虽然不是看日出，但是也去过。”
“我在那里联系了住的地方和一个导游，联系方式在纸箱子里，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联系他，让他带你逛逛。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就是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这里的事不用担心。”他笑了笑，“我会处理好。”
温盛然看着他，没有说话。
“还有一件事。”黎瑜深吸了一口气。
温盛然攥紧了手中的行李箱，等着他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黎瑜却始终没有说话。
来往的人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一对在人群中颜值格外出挑的ao，脑补了着他们在进行怎么样的分别，只有温盛然知道，那五分钟，黎瑜只是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意思。
不要因为这件事给我判死刑。
我是真的喜欢你。
回来之后，可不可以给我一个重新追你的机会。
只要说一句，温盛然想。
只要说任何一句，他或许就走不掉了。
他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但是那是黎瑜。
黎瑜是不一样的。
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不一样。
但是他知道。
……是不一样的。
他看着黎瑜，眼底几乎有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定定的，仰着脸，手心里全是汗。
但是黎瑜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摸了摸温盛然的头，笑了笑：“好好玩。”
“我也想看日出。”他道，“到了那边，给我寄一张照片吧。”
说完，他就转过身，离开了机场的大门。
黎瑜在早上七点收到了他联系的导游的消息。
说温盛然联系了他，人已经平安到达。
他一晚上没睡，就坐在客厅里，黎瑾怕他想不开，早起看到他之后就坐在旁边守着他，却没想到他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外，神情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看到消息的那个瞬间，她眼睁睁地看着人的目光明显柔和了一瞬。
然后，他回了几行字给导游，随后按灭了屏幕。
她没忍住开了口：“我以为他不会走。”
黎瑜怔了怔。
随即他笑了笑：“你以为这是苦肉计吗？”
“虽然这么说对你不太信任。”黎瑾道，“但是我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黎瑜沉默了一瞬。
“我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把他留下来。”他道，“你可能不了解他。”
他顿了顿，轻声道，“他其实比所有人想的都要有主见。”
“他或许会心软，但是绝对不会轻易违背自己的原则。”他道，“他计划这件事已经很久了，这是他第一次反抗陈临清，他会想要成功的。”
“可是换了我。”黎瑾道，“我会很感动耶，其实最终你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
“感动能当饭吃么？”黎瑜失笑，“他不走就得留下来跟我结婚，感动也就那个瞬间，之后他要跟我过一辈子，你是不是把他想得太单纯了。”
他顿了顿，“他又不是明珩。”
在一旁的明珩：？
“怎么还有我的事。”他道。
“还没跟你算账呢。”黎瑾笑眯眯地把他揽过来，“下次做事记得机灵点，瞧瞧你，要不是你哥，然然就要被你坑惨了。”
客厅里响起了明珩的不服气的声音。
窗外，朝阳初升，黎瑜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明珩回了房间，黎瑾站在了他的身边：“别难过。”
她轻声道；“还有机会的。”
“等然然回来了。”她道，“姐姐给你支招，我也很希望他真的成为我们的家人。”
她看出了黎瑜的情绪低落。
黎瑜笑了笑：“我知道。”
“走吧。”他道，“陈临清女士估计要来了，我们去招待她吧。”
黎瑜没有违背跟温盛然的约定。
陈临清看到他的时候，就开始心存疑虑，但是被黎瑜的话生生说动。
再怎么样，她也不会想到黎瑜和温盛然会合起伙来骗她，但是到了下午，她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她看着黎瑜，声音很冷：“小瑜，阿姨一直很欣赏你。”
“然然他年纪小，可能会有不理智的举动。”她道，“但是阿姨知道，你比他稳重得多，你不会任由他任性胡闹的。他到底去了哪儿，你说实话。”
“我说了。”黎瑜笑了笑，“今天他过生日，所以中午和室友出去过了。”
“结婚仪式是在晚上。”他道，“阿姨要这么着急么？”
他们商议的方案是，先简单办一个仪式，毕竟温盛然还是学生。
等温盛然毕业，再办一个正式的婚宴，在那个时候，就是在整个圈子正式公开的婚礼。
“我着急？”陈临清气笑了，“黎瑜，这是你的婚礼！”
“这是我的婚礼。”黎瑜看着她，嗓音清淡，“所以我没意见，阿姨，您为什么比我还着急呢？您是真的关心然然，还是关心别的东西？”
陈临清被气得涨红了脸。
她不再跟黎瑜废话，直接站起了身：“他在哪里吃饭，给我地址。”
“阿姨，阿姨！”黎瑾连忙想要拦住她。
但是陈临清显然已经不再相信他们，径直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喂，小张，给我查一下……”
“查什么？”清澈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轻，但是很平静。
现在木已成舟，陈临清就算知道温盛然还在斯沃岛也没办法把他带回来。
本来，黎瑜都懒得拦人，已经坐了回去。
这会儿，他却蓦然抬起了眼。
不远处的门口，omega逆着光站着，手上拖着个行李箱，显然是刚从机场回来。
陈临清怔住了：“然然？”
她没想到，温盛然真的还在a城。
温盛然没有理她。
他走了进来。
然后，径直走到了黎瑜面前。
“我没有去看日出。”他看着黎瑜，轻声道。
黎瑜动了动唇，声音同样很轻：“为什么？”
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却不敢确认。
“我拍照技术不好。”温盛然沉默了一瞬，“我一个人拍拍不好看，他们说日出第一次看才惊艳，看过一次就没那个感觉了。”
“反正还有机会。”他别开了眼，“以后……可以一起去看。”
黎瑜看着他，喉咙发紧：“以后，是什么时候？”
温盛然垂了眼眸。
像是尘埃落定一般，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蜜月吧。”他道，“我还有假期。你陪我，我们一起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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