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极怠工
一盘拍黄瓜配两杯清酒，一份较咸的炒茄子，正好下饭。
就坐之后两人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陆离抿了口酒，压低嗓子说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这话问的突兀，破旧的老房子里没有手机和电话，记忆里，老爷子打过一通电话给他，说身体不行了。
“啥？”，老人搁下了筷子，皱着眉头回了一句，声音很洪亮，不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陆离才后知后觉，这话是什么意思，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耳背，“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他又提高了音量问了一句，“没啥事儿”，老人有些支支吾吾，“就是一些老年病。”
后面声音又小了下去，头好像更低了些，“……自从你爸去世后你就没回来过了。”陆离并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点了点头。
雨一直不停的下，他看着面前的老人似乎因孙子的到来而特别开心，又喝了一杯酒，几抹红晕浮上了那满是褶皱的脸。
雨还在下，滴滴嗒嗒的雨水顺着屋檐滴了下来，空气中带着山林里特有的泥土的芬芳，许是心理作用，他感觉天气没有那么的闷热了。
落雨冷却了浮躁，淋湿了功利，淡净了烦躁，滋润了孤独，思绪仿佛发了霉，看着面前的老人因酒意微眯起的双眼，他不想去思考那见鬼的任务，心思好像被浸了水，他却总是眼神飘忽的瞥向那把竹椅。
梅雨时节总是多雨，偶尔天晴就要把家里的蓑衣拿出来晒晒，防止发霉，他经常在院子里溜着溜着就走到了莫喧家。
山上的小竹屋似乎对他有别样的吸引力，总是不知不觉的，脚不听使唤的，就走到了他的家里，他待人很热情，常常要请他留下吃饭，可是饭菜做的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每一次到最后都是陆离自己起灶烧饭，虽说自己做出来的饭菜也不怎么样，但总比夹生饭和黑糊糊好，顺便给家里的老爷子带上一份，他有时候都怀疑莫喧是不是长那么大，都是靠捡垃圾吃过来的。
他去的时候，莫喧正在搬书，于是他自告奋勇也开始帮忙，正好要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腿一软，整个人一下子跪下了地上，抱着的书哗哗啦啦的落了满地。
莫喧闻声急忙赶来，看到他蹲在地上捡书，不等他开口问，陆离就急急忙忙开口：“我没事，我没事。”
“摔跤了？”
“刚才腿一软就……”陆离红着脸支支吾吾道。
一个26岁的成年人都已经告别了蹒跚学步24年了，竟然还会平地摔，确实会让笑点低的人捧腹大笑。
后来忙活完了之后，莫喧盯着陆离的腿看了好久，陆离被他看的心里莫名一阵阵发慌，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开口问的时候，莫喧终于不再盯着他了。
“陆离，你下盘不稳，以后每天早上跟我练扎马步吧。”
说实话，莫喧长的真不错，同为男人，陆离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年龄看上去35岁左右，正是男人成熟稳重的时候，偏偏他性子温和，倒像是书里走出来的。
陆离对上那样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深陷其中，连他眼角的细纹都看上去缱绻。
事情就被这样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了，接下来每天清晨，公鸡打鸣之后，陆离就跑上山去了，他本以为自己去的很早了，可是每次到时莫喧都已经开始打拳了，他看不懂那是什么招式，有些像是太极，但是又更加凌厉。
那天他第一次去的时候，天色还未大亮，山间雾气还很重，莫喧穿着白色的练功服，仿佛与周身的雾气融为一体，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吹过，莫喧形单影只的身影到显得有些突兀，他没来由的心悸，急急的在他身边开始扎起马步。
“两腿并立，两膝弯曲半蹲。”
“脚尖内扣，五趾抓地。”
“头正，颈直，含胸，收腹，提肛，立腰，开胯，沉肩，收臀。“
莫喧说了很多，可是陆离始终不得要领，莫喧笑着叹了口气，打完最后一套拳，缓步向他走开。
二人的距离很近，好像要肌肤张贴，宽大的练功服也挡不住皮肤滚烫的体温，莫喧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将他轻轻向下压，又走到他前方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调整着他的脚腕，陆离简直大气都不敢喘了，因为莫喧的脑袋还差几厘米就要抵着他命根子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简直都快要炸了。
也就一分钟的时间，陆离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已经大汗淋漓了，莫喧终于走到一旁扎马步的时候，陆离在心里无声的长舒了一口气，在他看不见的雾里，莫喧愉悦的勾了勾唇角。
过了几天，陆离去的时候，莫喧站在园子里摘菜，阳光和煦，日头还不算太热，但难免也出了层薄汗，细小的汗珠，在招摇下发着光，仿佛脸上撒了层细沙，映着淡粉色的脸颊煞是好看。
莫喧似有所察觉，回头瞧他，向他招招手，支了把竹椅一同坐了下来，“昨天夜里风刮的大，早上起来院子里一片狼藉，叶子吹的落了满地”，莫喧倒了两杯茶，陆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等他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润了干哑的喉咙，“今天早上起来，我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虽然只是平常讲述一个事实，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到了莫喧耳朵里就有了些些许撒娇的意味了。
莫喧忍住了想揉揉他脑袋的冲动。
……
他们又聊了一些其他的，总之全是生活里的小事上的，上到屋顶漏水，下到幼苗抽枝发芽，无所不谈，无所不议，但都没有涉及国家大事和没有家底私事。
一个是铁了心的认为对方就是任务对象，不愿意多谈，免得伤了情分；另一个则认为这些事谈起来隐晦，要是问的不妥当，显得不尊重人家，回头引起误会。
但他们更不像左邻右舍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一样三人成虎，几句话的工夫就有一个人“身败名裂”，他们只是分享着生活琐事。
所以，时至今日陆离仍然认为分享欲是最高级的浪漫。
他看着面前的人娓娓道来的样子，瞬间觉得“岁月静好”一词有了定义。
莫喧停下问他：“怎么了？”
不等陆离回答，一阵不知归途的风徐徐拂面，吹起了眼前人的额前几缕碎发，莫喧站起身来，衣袂翩跹……
“风吹仙袂飘飘，犹似霓裳羽衣舞”。
他看着莫喧，一月之期将近，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索性就这么着了。身处盛世，人间太平，可笑的是，他们二人却像无根之萍一样，无根无蒂，既无牵挂，也无依靠。
“索性就这么着吧”，他心里想着，二人相互做个依靠，突然手腕上一阵灼热，就像要穿透皮肉直接烙印在骨头上，脑子里满是滴滴声，还伴有机械声，“不可以有消极怠工的思想，请积极完成任务！”，陆离感到头疼欲裂，从椅子上直愣愣的向前跌去，两眼昏黑之前，看到的是男人瘦削而坚毅的侧脸，脸色有些慌忙，莫喧急忙忙的向他跑来。
一阵混乱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混沌的空间里了，还是那个光球，只是颜色变得偏橘黄色，像是在警告，没有了上次嬉笑的模样了。
他们还是就这样静静的对峙着，一分钟、两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
陆离开口，“我要出去”，光球没有说话，没有理会他，甚至仍然一动不动，一点变化都没有。陆离故技重施，又一巴掌拍了上去。
这次入手灼热，像是手握的一个烫红的铁球一样，但好在一个巴掌打下来，光球像是泄了气，又变回了原来那种剥了壳的鸡蛋模样，只不过这次好像更加的大了些，像是煮熟剥了壳的鸵鸟蛋，它在陆离的头上蹦蹦跳跳，陆离自认这次理亏就没有去管他，任他在头上跳，把他的头发当成了鸡窝。
恍恍惚惚之中，他似乎听到莫喧在唤他，“陆离、陆离……”网球说似乎也听到声音了，便安静下来，随后昏昏沉沉的脱离了那种状态。
陆离一睁开眼便看见那人眉头紧皱的样子，本就略显老的脸就变得更加严肃了。人眉头紧皱的样子，他伸手抚上他的眉心。
突然想到之前他看张爱玲所著的《倾城之恋》中的一句话：“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强压下想拥他入怀的冲动，却忘了这句话的后一句“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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