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依旧是一阵一阵的疼痛，小腿那里也好不了多少。许忆寒感觉自己就像一条陷在烂泥里的鱼，全身快要腐烂，喉咙中有火焰在燃烧。
“季思衍。”她喃喃道。动了动身体，手上像是多了一副镣铐。昏昏沉沉，她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觉生命一点一点的逝去。
“许长安！”
听到一声叫喊，许忆寒睁开眼睛，黑衣的狱卒正在打开牢门。
“走了。”那人有些粗暴地把许忆寒从地上拽了起来。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我走不了。”她提醒抓着自己的人道。
意料之外地，那人一把把自己抱了起来。
“是我！”他小声说道。
“你？”
你是谁？
她没敢问出口，眨了眨眼睛，算是默认了。事已至此，她再无气力，只得听之任之。
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里，许忆寒不知不觉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忆寒。”
男子温和的声音刺破凌乱的梦境，许忆寒渐渐苏醒。
“忆寒，醒醒。”
“季思衍？”她依然闭着眼睛，轻声咕哝了一句。
这个名字念出来，像是忽然变了意味，一种愧疚猛地涌上心头，“小王爷……”
“季思衍什么季思衍，那小子……真把你勾走了？”男子笑了笑，十分轻柔地把她从床上扶了起来，“喝药。”
那不是季思衍的声音。许忆寒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英俊脸孔，剑眉星目，轮廓分明。此人穿一身淡黄色袍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他神色温和，似笑非笑，举手投足却隐隐透出一股威严来。
他手中端着一个蛤白的药碗，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翠玉小勺，在碗底刮了两下，传出一阵清脆的摩擦声。
“我睡了多久？”许忆寒砸了砸有些痛的脑袋，她身上的伤都被小心包扎过，周围是锦被珠帘，放眼望去，屋子里的陈设器具，无不华贵。
一切的一切平静祥和，看样子，她怕是再不会有什么危险。
“快十二个时辰了。再不醒，我就叫人把你拖出去埋了。”男子装作凶狠地看着她，眼神里却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不知为何，看着此人，她竟自然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那我若真的死了，一定变鬼捉弄你。”许忆寒朝他笑笑。
“这么大人了，还是小孩子心气。”
她颇为乖顺地喝了药，那人小心地喂她，倒也没在说话。
看着他把白瓷药碗放下，许忆寒踌躇良久，还是开口了。
“不瞒你说。”她的嗓音有些略微地沙哑。
男子刚刚拿起一筒竹简，听到她说话，又赶忙放下，道：“怎么了？”
“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子微微蹙起眉头，看着面前之人。少女肤光如雪，美目中好似含着两汪深潭。刚喝了药，双颊余些红晕，嘴唇却无甚血色，鹅蛋脸，一派病容，清丽绝俗却丝毫不减。
“出什么事了？”
“我大概撞到头了。”许忆寒解释着，“我可能不是我了，你可明白？”
男子重复道：“哦，你可能不是你了。”
许忆寒点点头，却忽然看见那人笑了，他道：“那你是谁？”
“许忆寒。”
“是了，你是许忆寒。”男子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有趣的玩笑。
“不明白就算了。”像是做了一场梦，许忆寒自己也不大明白此刻的状况。她有些惊慌地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脑袋里一点一点溜走。全新的一切，如同汹涌江流，铺天盖地灌溉而来。
“对不起。”许忆寒低声道。
“怎么了？”男子看着面前之人脸色骤变，眉目间也不禁浮上一股担忧之色。
“我只记得他了，记得季思衍。”许忆寒道，“真的真的。我和他是一块的。我只记得，他背着我跑出巷子，我们被一大群人围住。”
“季思衍怎样了？”她试探地问道。
“他能有什么事？别想他了。”男人笑了一声，又有一种苦涩意味涌上心头。
“那我呢？”他道，“连我也不记得了？”
许忆寒摇摇头。
“我是你皇帝哥哥。”过了好一会，男子道，“我是季思誉。”
许忆寒抬眼望去，正望进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那里像是含着很多极为浓烈的情感。
“季思誉。”许忆寒喃喃道。
是了。她心想，季思誉是皇帝，季思衍是小王爷，两人约莫是堂兄弟。
小王爷？许忆寒又是一怔，季思衍为什么是小王爷？
“许忆寒，你。”季思誉慢慢开口道，“你是我的小师妹。司阳山长安宫……记得么？咱们小时候一块玩，一块练武功。”
“长安宫。”许忆寒重复道。
一些朦胧的画面在眼前浮现。暖风吹过，风铃声响，自己穿过长长的走廊，跑进一间屋子里，在这个人面前哇哇大哭。
“我十四岁回樨京，那时候你才八岁。”季思誉继续道，“六年前——”
他顿了一下，道：“六年前，你来樨京寻我，咱们师兄妹终于团聚。皇叔——靖王他把持朝堂，我是皇帝，却什么事都做不了。你替我潜入王府，打探消息，不过出了意外。你假意刺杀我，被他手下擒住了。”
“那季思衍……”
季思誉听她几次三番提起季思衍的名字，心中略有不悦，皱了皱眉，道：“放心，皇叔不会把他怎样。我那堂弟，虽说有些洋洋纨绔气，却天真单纯。我和他爹爹之间的事，他约莫从未知晓。没想到——还是个用情至深之人。他竟会跑去救你。”
他笑了一声，“我妹妹当真是绝代佳人。”
他像是夸人，又像是在玩笑。许忆寒盯了他好大一会，季思誉看回来，道“不对么？”
许忆寒先摇了摇头，进而点了点头。季思誉嘴角一弯。
“也多亏他救了你。”季思誉又道，“他是王爷的儿子，他救了你，皇叔理亏，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把你带走。你先前被关在靖王府，皇叔日日进宫，我也日日试探，听他口风，竟像是要关你一辈子。我等了好些日子——若没有这件事，我本打算明天亲自去找他要人。”
他像是有许多事要忙，两人并没能说几句话。过了不久，门外传来敲窗沿的邦邦声。
季思誉道：“你先在此养伤，我回宫处理些事情，三日后，我再来看你。”
“哥。”见他起身，许忆寒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摆，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之后——之后怎么办？”
许忆寒该是这样做，这样说话的么？
她心中恍然，又忽地松了手。
“不用担心，”季思誉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养好身体要紧。说不定再睡一觉，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有什么事尽管找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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