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两年前在青州隆盛街旁的拱桥下见到的阿丑，此番前去还要请山哥多多询问周边商户，是否有人知道阿丑的来历。”
谢山很是恭敬地举起剑抱拳：“属下领命。”
卓炎点了点头，目光悠悠一转，看向坐在边上捋着胡子眯眼笑的鹤翁。
“还有一件事，想麻烦鹤翁……”
却不料鹤翁他老人家早就猜透了卓炎的心思。
“是为了丑奴那张脸吧。”
卓炎颇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丑奴的脸说到底是被利器割伤，虽然看着可怖，但对于他们这等世家委实算不上什么大伤。鹤翁妙手回春，必然有办法医好阿丑的脸，纵然是寻常的医术不能治愈，他也大可找自家父亲讨两枚功效奇特的药丸。
治愈阿丑的脸对他卓炎而说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前世整整一辈子，他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鹤翁可有高见？”卓炎礼貌地问道。
鹤翁花白的头发胡子里写满了他这些年看人待物的阅历，自从卓炎回让自己给丑奴看病，他就知道这小子开了窍。
往后的丑奴，日子要好起来了。
遂早就钻研了一记方子，来治疗丑奴的面疾。
“老朽有一盒药膏——”
卓炎登时眼睛铮亮，恨不得扑到鹤翁身上从里到外搜刮干净。
鹤翁也不等他搜，自己主动亮了出来，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木匣，淡淡的草木药香飘来。
“敷面七日，疤痕应该可以除尽，到时候找我瞧了再定接下来的疗程。”
卓炎的喜悦根本藏不住，美滋滋地接过来。
“谢谢鹤翁！”
他这个时候诚然有几分十九岁青年的活泼样子，一旁的红绡谢山看了都忍不住暗暗称奇。往常这个混不吝的小魔头，怎么突然变了性子？
不过也没人深究什么，他和丑奴的姻缘是上虞山的掌教上尊亲手算定，更改不得。若是卓炎真的能够和丑奴相敬如宾，大家也松一口气。
这边的卓炎拿到了鹤翁准备好的药膏，还讨了一张使用方法，揣在怀里美滋滋去找丑奴献宝。
此番重生，他总是想对丑奴好一些，可是每每不得章法，还要让阿丑胆战心惊的没个快活模样。卓炎自己心里也着急的很，眼下这盒药膏总能算得上合心意的礼物了吧。
卓炎信步赶到丑奴居住的小院——自从他准了阿丑养那只小羊羔，两个家伙整天形影不离。不论自己送给阿丑什么好的吃食什么有趣的玩物，阿丑总是先给小羊羔享用。
搞得卓炎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只想着怎么搞死这只羊。
这会人还没靠近房子呢，先听见里面两个家伙互诉衷肠的交谈了。
“阿丑阿丑，我好喜欢你呀。”那个平素暴躁动辄破口大骂的小羊居然用软绵绵的调子对着阿丑撒娇！
卓炎简直想手撕了它！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好熟悉，你说我们是不是上辈子见过呀？”小羊羔的声音奶呼呼的。
卓炎停住脚步，深呼吸，平复心情。
丑奴声音轻轻的，可对卓炎来说是更致命的打击。
“我也是。”
“我一睁开眼瞧见你，就觉得好喜欢。不然我也不敢向少主开口讨你来养的。”
小羊羔咩咩叫着，卓炎知道那是高兴的声调。
他站在门外，深思熟虑了一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沈郁他好像根本不是一只羊！
他是一个白发蓝眸，模样漂亮到自己都为之赞叹不已的孤魂！
这他妈根本不是给阿丑养了个宠物，是给自己找了个情敌！
想通了这些，卓炎险些生生给自己呕出一滩血来。
他快步走到丑奴的房门前，毫不犹豫地抬手敲门打断了二人互诉衷肠的进程，丑奴听见敲门声过来开门。
门板掀开一道缝，阿丑一手把门，一手抱着羊。
小羊羔惬意地在对方身上蹭了蹭。
卓炎眼前一黑。
“少主，有事吗？”阿丑怯生生地问。
卓炎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敢当着阿丑的面喷火，暂时皮笑肉不笑地撑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将药膏递了过去。
“这是鹤翁配的药，去除疤痕很有效果。”大少爷甚至有些拘谨地挠了挠头，补充道，“用法都写在里面了，你记得用。”
“以后……就不用再带那碍事的面具。”
然而卓炎又一次想错了。
他看见阿丑的嘴唇轻轻颤了颤，虽是抬手将匣子接了过去，整个人却透着一股无名的抗拒。
“少主是说，我的脸会变回受伤之前，对么？”
卓炎恍惚想自己可能又做错了什么，难道阿丑情愿这样终日戴着面具也不愿意看见自己原来的面貌？
这又是为什么。
卓炎愣了片刻，连忙补救。
“你的身体自然是你自己做主，药给了你用或不用，随你开心。”
阿丑稍稍垂首，似乎苦笑了一下。
“多谢少主。”
卓炎哑了一瞬：“我……”
“少主可还有事？”
卓炎的话停在一半自己咽了回去：“没事了，你才醒过来没几天，好好休息。”
房门关上，卓炎被挡在了门外。
丑奴仿佛失了魂，愣愣地抱着羊羔走回桌前坐下。桌角摆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平素他很少照镜子，因此上面已然积累了一层灰尘。
丑奴把铜镜拖到自己的面前，细细地把镜面擦干净了。
小羊没有卓炎那么多心思，也没有那么多顾及。
仰着头问：“你怎么不开心？变回原来的样子不好么？”
小羊想不通，丑奴的脸是被刀割伤的，除却那些刀痕它能够想象到那张脸原本的模样。
也该是一个清俊的少年郎。
丑奴摇了摇头。
“变不回去的……”
他喃喃自语。
“变不回的……”
门外的卓炎几乎药贴在门上，可是后面他们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亦或许，丑奴同样什么也没有告诉小羊。
这件没有头绪的糟心事萦绕在卓炎的心头，令他终日不得安稳，夜里更是难以入眠。
月光幽微，飘窗上倒映出一个黑漆漆的小羊影子。
卓炎翻身坐起，直面这个不速之客。
小羊羔抬起蹄子踹开了窗子，露出漂亮的蓝色眼睛：“你别那样看我啊，我来找你，是说阿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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